几周之前，我造访了惠灵顿公爵在伯克郡的庄园斯特拉特菲尔德塞伊（StratfieldSaye）。这是他在年获得的，作为两年前他在滑铁卢决定性胜利的奖励，有人拟定了宏大的计划，要将旧的宅子推平，然后建一座比肩布莱尼姆宫的宫殿。和以往一样，惠灵顿公爵不愿破费，他坚持保留漂亮的旧宅子，包括其中漂亮的图书馆。

斯特拉特菲尔德塞伊庄园的书房

我造访的目的是去看看公爵的私人图书馆。我的问题是：在这些尘封的大部头旧书中，是否有什么东西激发了他在印度、伊比利亚半岛以及最终决定性的滑铁卢战役所展现的天才呢？我之前就发现了大量18世纪初有关战争艺术和军事行动的论著，这些论著往往是在和平时期写成的，作者主要是一些领取半饷的军官，他们终日无所事事，想要挣点外快。这些论著里面没有什么吸引眼球的东西（尽管在厚厚的两卷本目录里，我只浏览到字母D开头的条目就没有再往下看了）。

这位人物我此前只从军事方面进行研究，但我出人意外地发现了他可能还有全新的一面。他真的对鸟类感兴趣吗？那钓鱼呢？在这些与军事无关的书籍之间，我确实找到了不少有关军事行动、军队规章等内容的书，但它们最早也是年出版的，而大部分都是惠灵顿公爵退役后问世的。我倒是找到了年的《给奉命出征的年轻军官的军事指示（MilitaryInstructionsforYoungOfficersDetachedintheField）》和年的《论军事纪律（ATreatiseonMilitaryDiscipline）》。

不过，令我眼前一亮的是，他对军事史有着明显的兴趣。其中有年出版的《高卢战记及内战记（TheCommentariesofJuliusCaesar）》、年出版的《欧根亲王和马尔伯勒公爵的军事史（MilitaryHistoryofPrinceEugeneandtheDukeofMarlborough）》以及萨克森伯爵莫里斯的《战争艺术沉思录（Reveries,orMemoirsConcerningtheArtofWar）》。

最后那本尤为有趣。我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萨克森伯爵了。我一直在研究英国陆军军官从何处获取18世纪战术及作战革新的灵感。一种解释是从18世纪50年代到90年代英国人所面对新地形和新作战方式的挑战。另一种解释就是过去的经验，以及阅读其他人的经验。

萨克森伯爵莫里斯（—）

萨克森伯爵长期在法军中服役，功勋卓著，最终在年获得了元帅的指挥棒。在他众多的军功之中，他在20岁出头就与奥斯曼帝国交过手。这让他见识了非正规战以及对轻装部队松散阵型的运用。他吸收了这些点子，并将其与常规步兵阵型相结合，在年5月11日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的丰特努瓦战役中对付英军。

萨克森伯爵在丰特努瓦战役中的对手是乔治二世之子坎伯兰公爵。坎伯兰公爵注意到了这种部署不同类型部队的新招式，并在年至年的詹姆斯党叛乱中用来对付苏格兰高地人。

坎伯兰公爵威廉亲王（—）

杰弗里·普兰克在年出版的著作题目很有意思，叫《叛乱与野蛮：年詹姆斯党起义与英帝国（RebellionandSavagery:TheJacobiteRisingofandtheBritishEmpire）》，他分析了在叛乱被平定后，坎伯兰公爵的手下被任命到英帝国各地担任关键职务。他们带去了与高地人作战的知识与经验。其中就有第四代劳登伯爵约翰·坎贝尔。年，爱德华·布雷多克在莫农格希拉河惨败于法印联军后阵亡，坎贝尔在年奉命接替他出任北美英军总司令。从那场失败中，人们得出了如何在北美稠密地形上作战的新思路。这些思路与坎伯兰公爵在苏格兰以及萨克森伯爵在德意志所提倡的非常类似。劳登伯爵在这些改革中出了一臂之力，就不足为奇了。

劳登伯爵约翰·坎贝尔（—）

可惜劳登伯爵的改革落实得不够迅速，没能阻止英军在年和年继续遭受一连串失败。劳登伯爵被解除指挥权，取而代之先是他的副手詹姆斯·阿伯克龙比，然后是杰弗里·阿默斯特。年，劳登伯爵的改革开始初见成效，带来了年的一系列胜利，包括攻克泰孔德罗加和其他美加边境的临湖要塞，以及最终夺取新法兰西首府魁北克。

英法军事史中的这一走马观花至少在部分层面上揭示了观念是如何传播的。萨克森伯爵可以说是在这些观念的始作俑者，同时也将他对战争的想法付诸笔端，而这本书一度立在惠灵顿公爵的书架上。我们可能永远无法知道惠灵顿公爵是否读过这本书——但我倾向于推测他确实读过。

让我们看一看萨克森伯爵对于在有遮挡的地带作战是怎么说的：

“一切行军都要有人一组的若干小分队，一直保持在前方一定距离以及两翼外围，两翼还要有两倍兵力的小分队提供支援，这应该是不可动摇的金科玉律……一支三四百人的游击队如果斗志昂扬、士气饱满，总是能找到办法攻击一支正在行军的部队，并造成极大的混乱与麻烦。如果他在日落时分抓住机会，切断你的辎重，他就能带走其中很大一部分，还不用冒太大的危险；因为如果他在两条道路中间撤退，并在后方进行顽强的抵抗，就能阻挡你的追兵……这样的计谋一定会带来可怕的混乱。因此，先遣小分队务必覆盖你行军途中的一切道路；但他们的兵力也不能太薄弱；因为除非他们足以抵挡任何进攻，那么后果将不只是毁灭和羞辱……”

年，刚满30岁的阿瑟·韦尔斯利在印度的迈索尔进行平叛。韦尔斯利安排手下人的方式与上面萨克森伯爵所描述的惊人地相似。有关韦尔斯利的平叛行动——这是他首次独立指挥作战——可参见年我在《现代亚洲研究（ModernAsianStudies）》上的论文以及我的著作《惠灵顿公爵的战争：一个军事天才的形成（Wellington’sWars:TheMakingofaMilitaryGenuis）》。

阿瑟·韦尔斯利在阿萨耶战役（年）

在遭遇印度起义者之前，韦尔斯利可能没有读过萨克森伯爵的书。但两者的相似之处令人称奇，同时还有微小却重要的证据开始表明，军事知识跨越了不同的大陆和战争，代代相传。和现在一样，书籍在当时是这些观念、经验和知识传播的途径之一。

（翻译自伦敦国王学院休·戴维斯博士的博文“WhatDidOfficersReadbeforeClausewitz”，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