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小海与甘露，带着可爱的小不点，沿着山道蜿蜒而下，终于抵达了坡岭的胡老爹家。只见胡鹏举如同一颗扎根在书桌旁的小树，正趴在床上，借着书桌上摇曳的小油灯，沉浸在《中国古代文学发展史》的世界中。

小海轻轻伸出手，将胡鹏举手中的书页温柔地合拢，目光落在书名上，嘴角微扬，说道："鹏举啊，你对知识的渴求我向来是支持的，然而，书籍犹如海洋，你应当选择那些充满生命力的波涛，而不是在故纸堆中迷失方向。别忘了，人生除了书本，还有饭菜的香气，有生活的色彩等待你去发现。"

胡鹏举眯着眼晃了晃头，又用手拍拍后颈根说："户长呀，你咋知道我看的这书没生命力呀？知道我没去吃饭，何不给我带个红苕或者拿根苞谷棒来，让我胡乱对付一下肚子算了？"

"惯坏了你性子不说，还不把你胃也饿出毛病来。"小海从枕头下摸出手电，和甘露一起出了门。

他们横过小木桥，翻过一个岭，来到队长刘腊冬家。刘腊冬拿着一把大蒲扇正从屋里出来，见小海他们过来，便说："正好你们来了，省得我又跑一趟。"

"您找我有事？"小海问。

"队里有些社员家里断了粮，公社的返销粮早已分完了。我和李会计、胡队长商量，准备从明天起把山口那片苞谷收了，你们知青都参加掰苞谷，队里的男劳力砍秸秆，全都挑到坡上的梯土地里做肥料。坡地那么薄，不想点办法，明年照样歉收！"

小海说："我也正为这事来找您，咱们集体户也没粮了。另外，上次讲办小学校的事，我们搞了调查，全大队共有学龄儿童十五个，年龄最大的十三岁了。我们商量先办代课点，准备马上向公社和县教育局打报告。等批文下来后，就在大队部旁边盖三间房。"

"好呀！"年近五十的刘腊冬长得腰圆膀粗，圆脸大眼黑皮肤加上板刷式的络腮胡子，颇像连环画上的黑旋风李逵。他笑着说，"你们真要把学校办起来了，我为你们知青立功德碑！"

刘腊冬的堂客刘婶拖一把椅子从屋里出来，把两大瓷碗凉茶递给小海、甘露，说："你们知识青年要是早点下乡来，我也用不着起五更、打火把送刘芹她们上学。那几年，为了不让孩子当睁眼瞎，当爹妈的遭了多少罪呀！"

与刘腊冬比，刘婶不仅个子小，还出奇的瘦，嘴角皮收缩过紧，让两排牙齿长期露在唇外。两人坐在一起，就像大趸船边上的小筏子，会让人联想起她如何承受得起五大三粗的老公的碾压。

刘腊冬卷起一支喇叭筒烟吸了两口："这几年学大寨开梯土，把我们队的树都砍光了，真要盖房还得找四、五队求援。"

正说着，住在斜对面的妇女队长胡桃花走过来说："腊冬呀，三、四、五队也要送孩子来上学，谈不上向他们求援，是叫他们也尽点力，只要大队领导出面就行了。"

刘腊冬说："也是。就不知道邵支书肯出面不？"

胡桃花说："小海他们是为咱乡亲们办好事，凭什么不出面？我陪小海去找邵支书。"她虽然年过四十，但皮肤白皙，长相像三十出头，穿一身白底蓝花的府绸衣裤，扇子一扇，脸上花露水香味四溢。

刘腊冬说："好呀，我也陪你们一起去。"

刘婶听到胡桃花直呼老公名字，心里老大不高兴，一把拉住刘腊冬骂道："你跑尸呀？（方言骂人的话），有他们几个去还不够！家里还有事，非要你去凑热闹？"

刘腊冬便不再吱声。胡桃花起身在前面领路，遇到有沟有坎的地方，就伸手来拉甘露和小海。

三人一同来到三队邵支书家时，把正准备出门的邵支书堵在家门口。

胡桃花开口夸道："哎呀哩，邵支书真是日理万机的大忙人，白天抓革命，晚上还要去促生产吧？"

邵支书叫邵子清，四十挂零的年纪，是五十年代难得的高小毕业生，人蛮精明，工作有魄力，平时见了妇女同志，总喜欢凑上去动手捏胳膊，开几句下流玩笑，人们背地里叫他"骚支书"。

邵支书见胡桃花来了，忙说："不忙不忙，准备到四队去问问明天收玉米的情况，既然胡队长登了门，到我家里促生产更好呀。"

胡桃花笑着说："想找堂客们促生产，小心你老婆把你的生产工具给毁了。我这次来是有正经事哩。"

"真要把生产工具给毁了，老婆倒没事，只怕你也不答应哩！"说着，伸手在她白净的胳膊上拧了一下。

"何止我呀，只怕一寨子的大妹子细堂客都不答应啰！"

小海刚下乡时，就有人告诉过他谁家的讶儿上山采桑叶，在坡岭茶林里看见邵子清同胡桃花赤条条搅在一起的传闻，这阵听他们开着玩笑，觉得那传闻也许不是平地起风。

等二人说笑完，小海把集体户想办所小学的事，包括理由、困难和要求都向邵支书作了汇报，胡桃花敲着边鼓说："邵支书呀，这小学校真要是办成了，你可为咱贫下中农办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咱寨子里的老少爷们，大妹子细堂客个个都会记着你的功德！"

邵子清对小海提出的问题一一作了安排，答应尽快同几个队长通气，最后拍着胡桃花的肩膀说："要那么多人念叨有啥用？有你一个人心疼就够了！"

小海和甘露回到胡老爹家时，天早已断黑。胡老爹坐在阶基上吸旱烟，小不点陪在一旁数着天上的星星。见小海他们回来，小不点便嚷道："小海哥，我们能在寨子里上学吗？"

"能呀！"小海高兴地说，"刚才我们和桃花队长到邵支书家专门汇报盖房办校的事，邵书记非常支持。表态由六、七队出木材，四、五队出竹材，咱们二队出劳力，在集体户边上盖三间房，还说要从知青中选一名代课教师呢！"

说着，他同甘露一同走进房去，甘露见胡鹏举躺在床上，扯开他捂在胸口的被子喊道："起来，同小海一起守棚去！"

胡鹏举皱着眉头："户长，我胃痛得不行，可能刚才饭吃得太晚了，你看，我连书都没看。"

"懒牛懒马打着走！"甘露不满地说，"你倒好，棍子打着也不走！"

小海拿一件夹衣，准备送甘露回集体户后独自去守棚。胡老爹追上说："等一等，胡鹏举病了，今晚我陪你去守棚。"

小海说："不用了，晚也是我一个人。"

胡老爹说："不行，今晚情况也许会有异常。我把黄毛狗也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