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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觉得,出产精妙美食评论的年代已经过去了。如今满互联网飞的软文,往往矫情或者言过其实,都不值得按图索骥。反倒是经过时间窖藏,会有意外的回味。
与稍有阅历的杭州人谈论西餐,他们大概率会提及“海丰”这个名字。例如我母亲,总是眼睛发亮地说起,带着幼年的我去吃过多次的“淇淋果露”。
按今天的流行词汇,那确实是一道“爆款”,浅蓝或淡绿的塑料杯,无法辨识来自什么水果的冰果汁里,浮着一颗乓乓球大小的香草味冰淇淋。
我已经回想不起,这家延安路上的西餐社是什么样子,却还保留着对那道冷饮的味觉记忆。这是否说明,味蕾才是一家餐厅能否经得起岁月检验的最终裁决者。
海丰西餐社的历史据说可以追溯到清末,创办者来自广东省海丰县。起初是一家茶楼,经营粤菜和茶点,但生意一直不太好,于是改做西餐。
新中国成立后它经历浮沉,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恢复经营的时候,厨师被派到上海的“红房子”餐厅学习,把那里的罗宋汤、黑椒牛排、奶油蘑菇汤尽数搬回了杭州。此后20年里,撇开个别五星酒店里的配套不算,它几乎是杭州城里唯一的西餐馆。
(谢幕的海丰,饱含了老杭州们的回忆)
但它显然不是我有关西餐的记忆起点。
年,我开始跟随PascalDelot先生学习法语。随着进度深入,必然涉及到法兰西灿烂的饮食文化。在经营茶叶生意之前,Pascal在中国南方的餐厅工作过,所以他也时常会亲自下厨,用一两道菜或甜点来配合自己的讲解。
然而那毕竟算不上一次完整的用餐体验,于是有一天,他向我们提起,有四个法国老乡,在白沙泉开了一间餐厅,不妨一起去光顾下。
十几年前的白沙泉,可不是如今的金融并购小镇,一副故作高深的无趣和拒人十里之外。那是一个西湖景区边沿的城中村,被栖霞岭、浙江图书馆、少儿图书馆围合,仅在曙光路口露出一角。那里有略带香艳的都市传说,更是一个实打实的小型美食江湖。
普罗旺斯那幢梧桐掩映的黄色小楼,门牌就是白沙泉1号,虽然它并不在村口,也不在路的尽头。
Pascal说,大多数中国人被所谓的“法国大餐”误导,认为吃法国菜有着繁琐的礼节、漫长的流程和许多分不清用途的餐具。其实那只有在高档餐厅和正式场合才这样。普通法国人在家吃饭或下馆子,只需遵循lentrée(头盘)、leplatprincipal(主菜)和ledessert(甜点)就足够了。
普罗旺斯的菜单印证了这一点,它分成两个大类——成册的是常规菜单,上边的菜一年四季常有;小黑板上手写的是当日菜单,根据季节、食材和主厨的想法,不定期更换。但无论哪一类,都保持了三部曲的逻辑。
至于普罗旺斯的菜肴,我常常怀疑,对它们的怀念,包含了年纪增长导致的厚古薄今倾向。然而,别说后来遇上的那些似是而非的法餐,即便是多年后在台北光顾世纪厨神侯布雄的餐厅,我都没有找回昔日在白沙泉的大快朵颐之感。
“鸭腿黑菌土豆派”是早期我点及率最高的一道主菜,端盘上桌就能闻到香气四溢,吃起来口感先酥后嫩,富有层次。“安康鱼配自制土豆丸子”也相当特别,甚至一定程度上扭转了我偏好肉类、不爱吃鱼的饮食习惯,可惜后来它在菜单上被“香煎银鳕鱼配蛋黄酱”所取代,吸引力也随之下降了一级。
(香煎银鳕鱼配蛋黄酱)
三款面食里,“蓝纹奶酪培尼面”最不起眼,外表上像是阳春面似的清淡一览无余。然而它却是最特别的,这种独特性当然来自蓝纹芝士的浓烈辛香。对它的追慕,唯有榴莲或臭豆腐爱好者可以类比。
排在念念不忘list顶端的,则是“西南部色拉”。它绝非当下西餐厅中拿来补充蔬菜摄入的鸡肋之选,其食材配料之丰富,难以尽数。Pascal说,那是他老家朗德省的风味,引以为豪。而我的同学、作家静岛,多次与我同往,只为了这道前菜,甚至可以不要主菜和甜点,美味程度可想而知。
在我后来对普罗旺斯的多次造访中,Pascal提过的四个法国老乡,我逐渐认得了其中两个,没记错的话,分别是éric和Stéphane。我常和他们打招呼、讨论当天的菜单。冒着吹嘘的嫌疑,我必须说,那个时期是我法语水平的巅峰。
可能也正因此,某一回餐后结账时,Stéphane附赠了一张VIP卡,作为对我这个忠实粉丝的感谢。今天来看,或许我同样应当表达感谢,谢谢那几年里,这幢小小的餐厅与我互相见证了某个阶段生活的悲欢,和岁月的恒久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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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沙泉作为小型美食胜地的鼎盛期,西班牙餐厅巴特洛也在那里。它让不少杭城饕餮了解了地道的海鲜饭是什么滋味,与普罗旺斯一时瑜亮。但似乎它更愿意走高端路线,主推过噱头十足的分子料理,后来又干脆搬进了五星级的黄龙饭店,便是证明。
差不多同一时期,城西丰潭路上还有一家那加西餐厅,也具有较鲜明的法国烙印。老板平措是个西藏小伙子,孩提时代就认一位法国人做义父,因此学会了一手法国菜。据说他的餐厅起初开在拉萨,但后来结识了一位援藏的浙江姑娘,两人坠入爱河,于是随她一同来到杭州。
(NAGA的灯饰)
年的时候,我去光顾过那加,装饰布置完全是西藏风格,这与欧式菜肴构成了一种奇异的混搭。
它很可能是杭州最早做“勃艮第红酒炖牛肉”这道经典法国菜的餐馆之一,味道却没有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另一道特色菜叫“瑞士弱士芝”,拗口的名字,食材是芝士、腊肉和土豆泥。从形式和口感讲,算得上如今在很多西餐厅大行其道的“吞拿鱼马铃薯派”的鼻祖。
从大众点评的记录看,歇业时间应该是年。九年过去,丰潭路早已随着城市的扩张,从边缘地带变为了中心区域,每日车流如织。只是不知道,那段跨越万里的爱情,后来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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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5月,某晚归途中忽然想吃意面,于是拐进了长生路。等我停好车,走到法意小厨门口,却发现它已经歇业,原来的位置改头换面,成了一家美甲店。
随着近十年的两拨增长浪潮,杭州西式餐饮的数量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但直至今天,在我心目中,单论意大利面的水平,“法意小厨”的榜首位置,从未被撼动过。
(白酱海鲜意面)
我知道这一观点不乏争议。不少人无法接受它家意面的略干、偏硬,类似于夹生的口感。然而事实上,“齿感”是意大利本土评价面条优劣的重要标准。只有稍加适应,你才能体会这一全世界享有盛誉的美食的真正妙处。
当然,相比面条的口感,“法意小厨”更大的争议还在于它的老板娘。我的朋友和老同事之中,就有人一提到她便忿忿然,发誓决不踏入这家小店第二次。
虽然门口玻璃窗上骄傲地写着:fromSheratonhotelSingaporeprofessionalcook,可店面真得很小,是标准的夫妻档。丈夫做大厨,专心负责烹饪环节,从不面对顾客,我几乎没有见他从那间明档式的厨房里出来过。妻子负责点单、清理和结账,必要时也进厨房打打下手,闲下来则坐到店最里边的位子,和宠物兔子一起静静看书。
老板娘是个短发、清瘦的女子,她被诟病之处主要在于两点:一是冷若冰霜的态度,二是稍嫌苛刻的店规。
关于前者,我的体会是——进门,她从不打招呼,点头示意已是极限;假如客满,她会面无表情告诉你得等很久,且丝毫没有挽留你的打算;落座,她会递过餐单,只说三个字“吃什么”;另外两句最常说的话是“买单么”,还有你需要支付的那个数字。
关于后者,主要是一不提供白开水,口渴只能选择依云或圣培露;二只收现金,刷卡、支付宝一律都不接受。
作为熟客,我无意替老板娘辩解什么,就像我从不认为这些态度规矩是种冒犯。我来这里,单纯地只因为“好吃”。有一度,我在钱塘江南岸下游偏僻处工作,为了这份意面,常常穿越大半个杭州。
几乎每次,我都坐在落地窗前那个位置,因为那是唯一的双人小桌。对于意面的选择,我基本就在“白酱海鲜”、“青酱蘑菇”和“蓝纹芝士土豆”这三款之间切换,但老板娘从不会直接问我选哪个,仍然每次都会递过餐单,问一句“吃什么”。
很快,店里会弥漫起烹制中奶酪和酱料的香气。等端上桌,我就在窗外庆春路霓虹的辉映里,静静地吃着,有时也能听见老板娘在厨房与丈夫轻声细语,那是他们夫妻俩难得流露的温情时刻。
(法意小厨的厨房和出餐口)
有趣的是,年,杭州洲际酒店里曾短暂开出一家PastaFactory,颇具新意。菜单罗列九种面条、六款酱汁和各种肉类、海鲜、蔬菜,由顾客自主选择搭配,每份意面一律58元,且不收服务费,从口味上讲也属较为地道。但它在宣传中称作“杭州首家专业意面馆”,明显是过于自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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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想说说的是,假设杭州西餐业的演进,存在先后两个时代分野的话,我认为朗德玛丽的关门和Mamala的开业,具有足够的标志性意义,尽管我并不知道它们分别在什么时间。
前一个时代的特征是:具有明确的国别,法、德、西、意乃至瑞典,无论菜肴口味还是店堂氛围都风格明显;用餐形式上大体采取分餐制,尽管往往会被中国顾客自行其是。
我的老师Pascal在搬去黄山暂住两年后,重返杭州,在杭丝联创意园开出了朗德玛丽法国餐厅,他自己兼做主厨。“朗德”是他老家的省份名,“玛丽”则是他家族的一位女性长辈,厨艺水平极高。
与老师的重逢令我欣喜,但城北对当时的我而言,实在有点远,所以去得不勤。另外,撇开师徒关系,公允地说,Pascal的手艺,做一个家庭小餐馆(用法语讲叫“bistrot”)没问题,可要支撑起一家正式的餐厅,多少会有些力不从心吧,希望他看到这段话时不要难过。
(Pascal在家宴请我们时手写的菜单)
武林路上,海华大酒店背后,也曾开出过一家主打法国菜的餐厅,名叫TON。“ton”在法语中的意思是“你的”,据说也是老板娘姓氏的谐音。印象中它是在杭州西餐界较早推出惠灵顿牛排的,不过我没有尝试,而是选择了法国菜的经典代表“马赛鱼汤”,结果失望而归。
朗德玛丽也好,TON也罢,在我看来,它们的结束,预示着前一个时代的式微。
后一个时代的特征则相反,不再有明确的国别,如mamala、醍醐野餐,这些往往排长队的热门餐厅,究竟算是哪国菜,恐怕已经谁也无法说清;用餐形式也彻底迁就中国人的习惯,不再分餐。
以贴心著称的mamala主人万征,当客人点餐时会帮着判断数量够不够、搭配合不合理,但从来不讲究哪道菜属于哪个客人,这已经是典型的中餐思维。
(mamala的同一道菜,不同时期的摆盘,精致化倾向明显)
(hangout的“轻奢一口闷”)
时代跨过去了,只会越走越远。前阵子黄姑山路新开的Hangout猎奇餐厅,老板Raymond去安缦、希尔顿做主厨之前,据说也曾经在普罗旺斯工作过。他的虹吸壶香草鸡汤令人大开眼界,“轻奢一口闷”也很有特点,但一丝一毫也没有普罗旺斯的影子。
界限消融的时代,也没有什么不好。吃,是一个进行时,最好是抛开所有束缚,专注味蕾狂欢。吃过,是一个过去时,任何美食,最终都会成为往事,留存在记忆里,只供你独自回味,无法与人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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